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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岩手县,海滨小镇大槌町旁。
一座俯瞰太平洋的小山上,伫立着小巧的白色电话亭。电话亭里,摆放着一台老式转盘电话。
奇怪的是,这台电话并没有电话线。哪能拨出电话嘛?
然而八年来,却有无数人走进了电话亭,拨动转盘:“哒、哒、哒......”
“喂......”
亭内人开始说话,亭外的风铃,也随着风声叮铃、叮铃,在寂静的花园里格外脆耳。
今天,是一个老奶奶带着两个小男孩。小男孩的奶音缓缓溢开来——
“爷爷,你身体还好吗?
我马上就上四年级了,你没有想到吧!”
“爷爷,我今天作业都做完了。你放心,奶奶身体很好~”
但是,他们的爷爷,早在2011年就去世了。
这是一通生者打给死者的电话。
等孙子们都说完了,奶奶才接过电话:“老伴,再见......”
这个电话亭,真的能和死者交流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让我们把时间调到九年前。
电话亭,位于一座私家花园。
起初,是花园主人佐佐木格自己建的。2010年,与他要好的表弟离世,他却没能赶上最后的道别。
他一直跨不过这份痛,于是想了一个办法,打一通飞往天堂的电话。在亭里,他假装表弟在电话的另一头,一直和他聊天。
把自己想念的心情说出来后,悲伤也得以疗愈。
“电话线无法传递我的声音,所以我把它交给了风。”
没想到隔年的3月11日,日本东北部海域发生里氏9.0级地震,引起海啸和福岛核灾。
多达1.8万人死亡。而岩手县的大槌町是受灾最严重的区域之一。
高达13米的惊涛骇浪,吞噬了大槌町。短短30秒,连人带房,全都被冲走了。
无数人妻离子散,连与家人最后一声告别,都来不及。
在看到一张张痛楚的面孔后,佐佐木格决定开放电话亭。
他觉得再怎么辛苦,再怎么疼,只要有希望就能活下去。所以想让有同样心病的沦落人,给死去的亲友寄托哀思。
自此之后,很多人带着思念走向了电话亭。
有的人来到后,还是说不出那句再见。
一个瘦削的老头子打量着亭子,自言自语着:这真的有用吗?但还是慢慢踱进去。
他拿起电话,缓缓呼唤着:
“伸之......孩子他妈,你也在吧?
伸之,照顾好你妈妈和你爷爷奶奶。
孩子他妈......孩子他妈......”
顿号拖曳着时间,空气仿佛凝结,最后老头子还是选择沉默:“孩子他妈,我下次再来。”
海啸那天,老头子的儿子当场丧生。四年后,等他终于不再那么悲恸于儿子的死,妻子又忽然因病去世。
照片里的他和妻子站在一起,身体壮实,神情幸福。而现在,他很瘦,就算是笑也带着萧条。
我想,他只是还没勇气接受,这世上,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了。
而有的人依然深陷在悲痛和自责中,难以自拔。
一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男人,捧着电话泣不成声。
那场灾难里,他失去了父母。尤记得当年立志要好好赚钱,买大房子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可一场海啸,卷走了所有坚持不懈的意义。
“爸爸、妈妈,事情已经过去5年了。
如果你们能听见,拜托请我说。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新家建好了,可是你们都......不在了。
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那一天,上帝还抢走了他的宝贝。
“女儿,好想好想再听你喊我一次爸爸...”
他挂掉了电话,摘下眼镜,抹干刚下过一场雨的脸。
继而长长叹了口气:“对不起,我没能救得你们。”
每年,男人都会重来风之电话亭。每一次通话,他都会情绪决堤。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不来。因为:“如果我忘了,那么谁还记得我曾经的家呢?谁还会记得他们呢?所以,我永远选择不忘记。”
对很多人而言,死亡不是真正的逝去,遗忘才是永恒的消亡。
生命中所有的眷恋与回忆,都还好好地保存在内心,我们不会忘记所爱之人。
但也需要一个仪式,让生者从郁结中走出,告诉死去的亲人,也告诉自己:祝你在那边安好,祝我在这边顺利。
15岁少年阿川,会独自前去风之电话亭。
2011年3月11日那天,他的父亲突然被安排去跑另一条路线,开着卡车去了海滨城市大船渡,从此下落不明。
阿川看似坚强,其实心里的伤一直未结疤。
电话亭里,平日阳光的他忽然变成了另一副脆弱模样,愤懑委屈。
“爸爸,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就我没有爸爸,为什么这种事要发生在我身上!”
不止是他一个人痛苦。他的妈妈、妹妹和弟弟,在面对创伤时,都有不同的反应。
妈妈选择撑起整个家。她一边打工,一边独自抚养三个孩子。日子再艰难,也要带着爱捱下去。
但夜深人静,她仍会幻想一转身,还能感受他的体温。
“很多人会说,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我们的感觉是,才过了五年啊。”
妹妹琳子,则彻底封缄内心的情感。
她从来不去风之电话亭,也从来不讨论父亲。仿佛他没存在过。
但家人都明白,她是与爸爸羁绊最深的人。爸爸离开五年后,她终于在家人的鼓励下,选择走进电话亭。
“爸爸,很抱歉我总是说你很臭。
你答应给我买小提琴,可是你忘了。
以后,我会自己买的。
我在初中参加网球队了。
打得很辛苦,没进过八强。
但我希望在最后的锦标赛中能成功。
你一定......一定要给我加油!”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我给我最喜欢的乐队伴舞了,还上了电视。好了......再见。”
说完后,她终于第一次流下了泪。
她的所有逃避,只是因为无法承担父亲的死。如果当初,我可以与你好好道别,如今的遗憾会少一点吧......
最后,妈妈也走进去了。
她好久说不出话来,就只是哭。
停顿了很久,才深呼吸,开口:“我一直觉得你还活着。我还有好多事没和你一起做呢。”
“以前我总在电话里问,你还活着吗。你回答,活着呢。这是我们的秘密暗号。可是现在...我都不敢用它了...”
风之电话亭里,每天承受很多人的眼泪,每日见证很多悲伤的故事。
但也只有好好释放悲伤,活着的人才能重新拥抱生活。
怀孕的女儿在海啸中不幸身亡。
爸爸每年都来和她通一次话:”女儿,我又来了,你和孙女在天堂快乐吗?“
62岁时与老公诀别的老奶奶,每晚给老爷爷倒半杯啤酒,给自己留半杯。
她已经去了很多次电话亭。等待下一次朗日当照,再找老爷爷诉诉最近的喜与愁。
但最后永远是那句承诺:“我会替你活下去,长长久久活下去。”
是啊,活在活着的人心里,就是没有死去。
其实,风之电话亭,就像一个心理治疗所。
关上门,让你得以直面悲痛。毕竟有时,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
这个世上,总有那么多意外、灾害、疾病......凡人一生,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人那么脆弱,倏然就可以被打败、被消逝;但人又那么坚韧,在世间寻得深情,因为与生者的羁绊而一直活下去。
而它的存在,一直在告诉人们如何面对亲人离世的创痛。那些爱过的人,不会因为死亡而离我们远去。
就像那首诗所言——
“你是那颗星星,我是你旁边的这颗星,我的整个轨迹是被你影响。
即使有一天这颗星星熄灭了,它变成了暗物质,
它变成了看不见的东西,它依然在影响着我的轨迹。
你的出现永远改变着我的星轨,无论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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