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总是试图寻找更新一代艺术与之前艺术的连续和区别，这种关系以一种看似突如其来却又自然而然的方式产生。因为一方面任何的艺术创作不能凭空而来，它总是与过往的那些视觉和精神的谱系相关；另一方面，视觉和精神的世界又随着时代的更迭而发生深刻的变化。我们经常说，现在的年轻艺术家本身就成长于一个游戏和虚拟的时代，所以，在他们的作品中，很自然地带有游戏和虚拟世界的众多因素。但我觉得这还只是一种浅层次的连接，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全方位浸染着我们的新技术影响了整个的视觉观看和精神思索的方式，并已经深植于我们的一切行动之中。而且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个人空间与公共空间、现实与虚拟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历史记忆与当下事物也因为种种的再造而演变成新的现实，催生出众多扑面而来的新的可能性。这是我面对青年艺术家曾臻的作品时所首先想到的一些背景现象。

曾臻生于广西，大学本科和研究生皆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这样一个艺术家，成长的经历和教育背景也许并无出奇之处，他更多的体验与感受可能来自游戏的虚拟世界。作为游戏玩家，他的玩家经验和视觉体验很自然地进入到他的作品之中，神话与当下社会的新事物，可以无缝链接；时空被自由地重组、再构，所有的景观经由人为建构。当然，在他的作品图式之中，我们还是能够看到一些偏好，比如对于更为宏阔世界的“全能”把握。在这个世界里，有着山重水复和鳞次栉比的奇幻景象，有着千年寒冰和万度熔岩的极端跨越，有着从宇宙洪荒到末世来临的“千年一瞬”之感。不同时空的飞禽走兽，不同地域的神话与现象杂糅一处，他在成长过程中通过各种渠道所接触的事物都或隐或现地进入其幻想天地。这种种的不可思议的幻象何以能够汇于一炉？其原因就在于这是一个虚拟的领域，艺术家可以在这里自由驰骋，时间的长度和地理的距离根本就不是问题。他以近乎“全视之眼”观照和主宰这片自己创造的园地。

因为这样的视觉体验，使得曾臻顺理成章地破除了创作媒介的边界。在这里，不存在某一媒介更对应某一形象的陈词滥调，而是全部在当下的新视觉体验下实现真正的“跨媒介”实践，布面油画、纸本版画、iPad数码版画、胶卷片综合材料等形式很自然地被使用。他所实践的是一种新视觉环境下的语言形态，一种吻合当下新兴人群趣味的图式和技法程序，浓密的纤维毕现的流动质感覆盖了冰层、云海、熔岩、热浪以及各种能量引发的“冲击波”；有如滤化处理过的泛白的镜面色泽通行于一切景观。本来，油画媒介和数码媒介在运用上存在着很大的差别，但因为他对游戏世界的体悟以及对媒介特性的把握，这种界限被打破了。对于油画而言，这样的使用游戏虚拟图像和语言的方式实现了某种艺术上的颠覆，可谓以油画实践“非油画”。而其中某些山水意象又让人联想到中国传统水墨，但是，他的画面笔触和色彩都迥异于既有的水墨体系，这是经由各种媒介和图像的因子在当下虚拟世界的再造。艺术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参与到这一接续和再造的工程中并作出新的诠释。

在这一世界里，精神的狂欢和炼狱进一步凸显，因为从视觉和触感上，当下的新技术可以无限叠加起较之从前更强劲的冲击。在这种种的冲击之中，飞升与坠落的体感会成倍地增长，那有如热浪翻滚的意象将心灵引入精神的漩涡。这可以解释曾臻的作品为什么那么多地关于生命的毁灭与重生。苦难、修行与新生，以另一种更具玄幻之感的形态传达出来。而正因为其足够玄幻，足够劲烈，而使得精神处于无根的浮游的状态，一刻也不能停歇。我想，曾臻的艺术实践不是孤例，他代表了一个群体对于世界的认知和视觉趣味，这和带有玄幻色彩的游戏、文学、影视剧等形式是联系在一起的，他们一起反映同时也形塑着我们动荡不安的精神家园。

胡斌

（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常务副馆长、艺术管理学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