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人生的意义”(The Meaning of Life)专题,它是Esquire的经典,源于一个持续了几十年的特色栏目《生活有以教我》(WhatI'veLearned)。我们会陆续推送100位男性的沉思与自省。
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导演陈晓卿向Esquire回忆起10年前和一众好友一起吃饭的场景,“听他们说一些特别奇怪的话,思考人类终极问题”。在他看来,“美食这种东西永远只有分享才变得更美好。最好吃的是人,最好喝的也是人。”
我觉得生在南方比生在北方要幸运许多。柴静是山西人,有一次她跟我说,在18岁之前,就不知道什么叫菜。因为每天都是主食。
如果没去过汕头,就说尝遍中国的美食,这是一个笑话。汕头有很多“当日食”,比如汕头有鱼饭,画《舌尖上的中国》宣传画的张发财看到这个夜不能寐,深夜给我打电话,怎么才能吃得到这个东西?最后是怎么吃到的?是前天晚上等在锅边给他发货,第二天早晨能够到南宁,他就去接,到南宁之后的四个小时之内要把它吃完。如果去汕头你可能发现太多这样的东西,比如生腌蟹,腌完了以后蟹膏、性腺和副性腺以及分泌物、肝胰脏,红色的部分,都成一块儿了,就是半透明的,吃起来像冰淇淋一样,必须用舌头使劲儿顶着上颚才能化开。
现在,我在微博上都不敢说话,发一条,今天我儿子生日……下面就留言:别废话,《舌尖》3呢?发一条,今天我见了偶像谁谁谁……下面就留言:别废话,《舌尖》3呢?其实我是个挺丰富的人,我不是一辈子只有《舌尖》这一个事儿……
许多人分析舌尖红火的原因,拍得精细,故事讲得好,有情怀……这都是浅表,都没有说到点子上,其实核心是这是我真正想做的纪录片。我不想一辈子只做美食,如果现在拍一个中国原生态民歌的纪录片,立项就很复杂。以前是你想做什么,现在是他们叫你做什么。
我在央视待了30年,当时所有的老员工都跟我说:你们是央视的主人。我也觉得自己是主人翁,当时我们是节目内容生产者,说话有分量,那时候央视围绕节目运转,几十年之后,如今则是围绕管理运转。你不再是主人了。
郎永淳辞职的时候,我们一起吃饭,他做了一个数学公式,老婆生病,孩子读书,这个花销一年需要多少钱。他只有两种选择:离开央视;违反规定去走穴赚钱。他的选择我很理解,他不愿意做一个有污点的人。
在这个时代,我有深深的眩晕感。以前我生活目标明确,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要怎么做,要做自己心中想做的东西,一直努力就是了。现在过了50岁,却越来越迷茫。以前说,五十知天命,我连下个月还能不能拍片子都不知道。时代变革太快了,我都开始想一些晚年的事。
许多人说央视的人有“央视脸”,“央视脸”不光是骄傲,我觉得准确地说,是见过世面。
以前我也有一张央视脸,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老六,也就是做《读库》的张立宪。那是2005年10月28日,你看,对于那个历史性时刻,我连日子都记得清清楚楚。老六影响了我的价值观。他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不是成功、影响力、财富。他的衡量标准首先你是不是一个有趣的人,其次是不是一个愿意沟通的人。
那个时候我觉得真幸福,老和那群老男人们在一起吃饭,跟自己家人都没吃过那么多,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听他们说一些特别奇怪的话,思考人类终极问题。他们现在都很忙,都没时间吃饭。美食这种东西永远只有分享才变得更美好。一个人吃独食,就像一个人喝啤酒一样,一瓶我就能躺下。但是我跟他们喝啤酒的时候有时候可以喝六瓶,最好吃的是人,最好喝的也是人。实际上我们更多的时候是吃回忆。
2003年的时候,我得了抑郁症,前前后后18个月。那时候在我央视的办公室窗户外面总能见到一只狐狸,我抬头它就静悄悄地看着我。后来同事说,你要跟它许愿,真心实意的,后来我又看到它,我就真的许愿,后来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只狐狸,我的抑郁症也好了。狐狸的事是真的,但是抑郁症不是那么好的,是靠锻炼和吃药。
在我儿子的影响下,我开始看B站,《舌尖》播放的时候,我对微博评论不感兴趣,但是要看B站的弹幕,这是年轻人看视频的途径,虽然会有把缺陷放大,集中吐槽等等,我依然觉得有价值。这些年轻人的意见,也影响到我拍片子,比如说节奏感快,剪得要短,这被许多传统的电视人诟病,说没有作品感。其实对年轻人来说,信息密布是线性的,故事需要叙述动力。我从来也不追时代,但年轻人一直都在影响我。
摄影/高远 视觉编辑/田克 撰文/小宽
编辑/杨潇 统筹/谢如颖 化妆/张宗杰